在保护区工作时,学习培训、学术交流、保护区工作会、世界生物圈保护区大会,凡此种种,去过很多次武夷山。后来武夷山国家公园体制试点,又去过一次武夷山。因此,算得上对武夷山的风物有所了解,对森林和森林中的物种更加了解。
武夷山的山高水多雾也多,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很美。步入其中,仿佛坠入一片翡翠般的梦境。参天古木交织成穹顶,阳光透过层叠的叶隙洒下金辉。翻涌的绿浪从深邃的墨绿到鲜活的翠色,层层晕染;丹霞赤壁与苍翠林海相映,宛若大地佩戴的碧玉璎珞。空气中弥漫着苔藓的湿润、野花的清甜和千年腐殖土酝酿的芬芳,每一口呼吸都是自然的馈赠。这是一片孕育黄腹角雉、南方铁杉的生命殿堂,更是人间与仙境交织的绿色奇迹。
在薄雾弥漫的茂密森林中,一抹绚丽的色彩跳跃其间,它头戴蓝色“王冠”,身披栗褐色外衣,悬挂着朱红色与翠蓝色相间的“肉裙”,正为它的终身大事忙碌着。只见它展开尾羽,拍打翅膀,双脚交替踩踏,跳起了求偶的舞蹈,嘴里发出“咕咕咕”的约会信号,身体同时有节奏地抖动。这精彩的表演仅持续3分钟便赢得了雌鸟的芳心,开始了它们的“二鸟世界”。那林中的华丽舞者,正是武夷山的代表物种——黄腹角雉。
黄腹角雉 程松林摄
黄腹角雉是鸡形目雉科角雉属鸟类,又称角鸡、吐绶鸟、寿鸡。作为中国特有鸟种,它以其独特的外形和鲜艳的羽色在鸟类世界独树一帜。雌鸟比雄鸟稍小一些,但颜色差异显著。雄鸟体长约60厘米,上体栗褐色,布满了带有黑缘的淡黄色圆斑;头顶黑色,具黑色与栗红色羽冠,下面掩盖着一对淡蓝色肉角;下体几乎纯棕黄;脸部裸皮朱红色;有翠蓝色及朱红色组成的艳丽肉裙。雌鸟则全身棕褐色,密布黑、棕黄及白色细纹,上体散有黑斑,下体多有白斑,没有肉角和肉裙。这种明显的雌雄差异在生物学上称为“性二型性”。它们的虹膜呈褐色,嘴角褐色,脚粉红色或肉色,雄鸟具一短距。因其腹部羽毛呈黄色,故得名“黄腹角雉”,与家族中另一种腹部红色的“红腹角雉”相对应。
黄腹角雉主要分布于我国华东地区,特别是武夷山。其栖息于海拔600—1800米的亚热带山地常绿阔叶林和针叶阔叶混交林中。这些栖息地内全年湿润温暖,年平均气温约15℃,年平均相对湿度80%以上,年降水量约2000毫米。
黄腹角雉天性隐蔽,善于奔走,尤其喜欢以壳斗科、樟科、山茶科、冬青科、山矾科、蔷薇科、杜鹃花科和黄山松为建群树种,林下植被较发达的原始常绿阔叶林和针阔叶混交林,为黄腹角雉提供了充足的食物来源和隐蔽场所,同时也为其他生物创造了多样化的栖息条件。清晨和黄昏是黄腹角雉最为活跃的时刻,或觅食,或求偶,或警戒,展现出生命的灵动与野性之美。它们以蕨类以及植物的茎、叶、花、果实和种子、昆虫和小型无脊椎动物为食。黄腹角雉觅食时常用喙啄开落叶层或翻动土块,寻找隐藏其中的昆虫和植物种子。其不到万不得已,一般不起飞;常成5—9只小群活动。
每年3—5月是黄腹角雉的繁殖期,雄鸟会占据一片山林,在清晨发出“哇……哇……嘎嘎嘎嘎嘎”的占区鸣叫,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。一些体弱的雄鸟无力维持一片山林的所有权,只得四处流浪,因而失去了交配的机会。雄鸟之间的领地争夺往往伴随着激烈的争斗,它们用喙啄击对手,以翅膀拍打地面,发出低沉而威慑的叫声。这种较量虽不至死,却也充满野性与力量。自然界的生命竞技,既是对生存的执着,亦是对繁衍的虔诚。
3月中旬即出现求偶炫耀行为,雄鸟会选择在视野开阔的林间空地或坡地,喉下的肉裙膨胀下垂,显现鲜艳的朱红色和翠蓝色斑纹,肉角也耸立起来,头部不停地抖动,进行求偶炫耀,同时发出低沉的“咕咕”声,以此增强视觉展示的效果。这种展示有时持续几分钟,有时长达半小时以上。雄鸟在展示过程中,动作庄重而富有节奏,头部的抖动与肉裙的摆动相得益彰,仿佛在演绎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。与此同时,它还会不时调整方向,以确保雌鸟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每一个姿态。整个过程节奏缓慢却充满张力,仿佛一种古老的仪式。这种极致的展示不仅体现了雄鸟的健康与活力,也直接影响着雌鸟的选择倾向。研究发现,雌鸟更倾向于选择肉裙色彩鲜艳、展示时间持久的雄鸟,这种偏好推动了雄性个体在求偶中不断“进化”自己的表现力。
雌鸟则在一旁静静观察,一旦表现出兴趣,便会靠近雄鸟,随后雄鸟开始围绕雌鸟缓慢转圈,头颈高举,肉裙完全展开,犹如扇形光环。求偶成功后,雌雄鸟进行交配。“婚配”后的雌鸟会选择隐蔽的灌木丛或落叶堆中筑巢,巢材以枯枝、草叶和羽毛为主。孵化期间,雌鸟几乎不离巢,仅在午后短暂离巢觅食,此时的警觉性极高,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即返回巢中。繁育后代的一切过程都是雌鸟的“任务”,雄鸟充其量在附近自由活动,当有天敌靠近时“挺身而出”,将天敌吸引至远离巢的地方。雌鸟每年仅产卵1—2次,每次产卵2—4枚,孵化期约为28天。雏鸟破壳后,身上覆盖着柔软的绒羽,双眼睁开,很快便能跟随雌鸟活动。它们在出生后的最初几周内主要以昆虫和嫩叶为食,逐渐过渡到杂食性。幼鸟成长迅速,约两个月后便具备飞行能力,但真正独立生活要等到次年春季。
黄腹角雉与中国文化的渊源可追溯至古代。早自梁、唐以来就为古人所记载,至明代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中对雄鸟发情时肉裙与肉角的展示就有生动逼真的记述,并以此特性而命名“吐绶鸡”。黄腹角雉不仅是生态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,还是中华文化传承的一个载体,连接着古代与现代人们对自然界的观察和理解。但是由于人为活动的影响、栖息地破碎化和气候变化等因素,黄腹角雉的分布地已退至少数一些保护地,如武夷山、乌岩岭、八面山、滑水冲等。目前,黄腹角雉全国野外种群数量约4000只,其中约1000只集中分布在武夷山国家公园。随着人们对黄腹角雉保护意识的不断增强,越来越多的科研人员和志愿者积极守护这一珍稀物种。为保护这一珍稀物种,武夷山国家公园实施了生态修复工程、加强了巡逻执法和公众教育,黄腹角雉的种群数量正逐步恢复。
森林生态系统的稳定并非偶然,而是由无数的关系交织而成。黄腹角雉就对交让木的果实及叶有特别依赖,因而交让木丰富的森林也成为秋冬季黄腹角雉的主要栖息过夜场所,交让木的繁茂程度直接影响黄腹角雉的种群密度,它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生态依存关系。
在生态系统中,黄腹角雉既是食物链的重要环节,也是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旗舰物种。《齐民要术》有言:“鸟之食虫,犹农之除害。”它们的存在不仅维系着森林生态的平衡,更成为衡量生态环境健康的重要指标。对食物精细选择的习性,使其在森林生态系统中扮演着种子扩散与昆虫控制的双重角色。
每一物种都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。而保护黄腹角雉,正是对这种复杂生态网络的珍视与尊重。正如一片森林的繁茂不单依赖于参天大树,更需要林下灌木、地被植物以及各类动物的协同共生。(冉景丞)